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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四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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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誰憐一醉斷癡情】

映秀殿前梨花未開。

到了黃昏時,相思行至殿門邊,回首去看來路,梨花雖未開,但布置這個園子的人的心意卻已滿滿在心。

“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。”燭光、宵明、攬月一一行禮。

相思問:“他在嗎?”

燭光答道:“回公主,皇上自早朝後就在殿內,不許人進去,也不出來,午膳、晚膳也都未吃。奴婢們……也不敢勸。”

相思點了一下頭,餘光瞥見燭光端著食盒,便問:“是什麽?”

“回公主,是幾碟小菜和清粥。皇上近來為前朝的事煩心,食欲不佳,油膩之物一點吃不下。”

相思打開食盒,見裏面放著四個手掌大小的小碟子,上面有的形似碧綠蓮葉,有的貌如水粉荷花,配著青花瓷雕紋的碟子,倒真是秀色可餐了。花了這麽多心思,想來也是西宮的幾位娘娘們所做,可惜頊彧連看也不看……

想到此處,相思將小菜拿出來遞給她們,自己端了琉璃小碗內的清粥,一笑,“娘娘們的好意,我去送吧。”

“公主若能勸得皇上用膳便再好不過,只是……皇上一早就吩咐了不許任何人進去,公主你……”燭光欲攔,浴夕卻拉住她,搖了搖頭。

相思一笑便推門而入,又轉身關上了門。

走到內殿,相思見桌案邊點著燈,桌案上有書畫、文房四寶,整個殿內都很明亮,卻不見軒轅頊彧在,只好四處看看。

桌案上放著許多書、卷軸、畫卷、琴譜,當然還有很多宣紙和上好絹布。展開的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絹布,上面畫的梨花很熟悉。相思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,那是自己有一次閑來無聊時隨手畫的。

這畫卷上的梨花卻被軒轅頊彧畫的多了幾分剛勁,平添男子剛硬氣息,卻也有一番特別的美麗。

相思忍不住搖頭輕笑:“真是癡人,不畫畫撫琴,只怕是連當皇帝也沒意思。”

“出去。”

相思聽到聲音,回頭四處搜尋,竟然在床榻旁的桌案下找到軒轅頊彧。

他穿著一件深褐色單衣,袖口、領口用茶色繡著祥雲紋,足靴上繡著同色的一條飛龍,長褲卷在足靴裏,看上去精幹簡練,卻因只穿著裏衫,顯得有幾分失禮。他披散著頭發,倒在地上,手裏拿著酒瓶,瓶中的酒灑了一地,四處都彌漫著酒氣。

這時候的他,不單單是失了君王風度,也顯得頹廢而狼狽。

相思皺了皺鼻子,輕輕放下琉璃小碗,走過去道:“酒若能讓人開心,怎麽不見醉死的人都是笑著的?”

軒轅頊彧不理她,也不喝酒,只是像醉暈了一般躺著。

相思走到他身邊,看了一眼滿屋子的狼藉,癟癟嘴說:“昌隆傷的不輕,你不遣太醫去瞧瞧麽?”

軒轅頊彧哼道,“死了好。”

“那又不能如你所願了。”相思聽他這麽說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氣,一笑,轉身端起琉璃小碗,“你如不吃不喝,只知道喝酒,你死在他前面,豈非是劃不來?”說著便跪在軒轅頊彧身側,舀了一勺清粥吹了吹。

軒轅頊彧依舊閉著眼,說道:“母後說白羽帝年少時癡迷釀酒,九州人盡皆知,也沒有見他醉死了。我死不了。”

相思不理他的瘋言瘋語,將勺湊在他唇邊,道:“嘗一嘗。”

軒轅頊彧不理會。

“幾位娘娘的心意,浪費了可不好。”

軒轅頊彧依舊不理。

“天上一天星,

屋上一只鷹,

樓上一盞燈,

桌上一本經,

地上一根針;

撿起地上的針,

收起桌上的經,

吹滅樓上的燈,

趕走屋上的鷹,

數數天上的星。”

相思念完,兀自笑了,“好聽嗎?我在渾夕招搖山上聽到的童謠。我一聽就忘不了,想起你娘唱給我們的歌兒,像不像?”

軒轅頊彧等了一會兒,才道,“像。”

“我像你娘一樣唱給你聽,你就乖乖像小時候一樣吃飯?”

軒轅頊彧睜開眼,不說話,只是張嘴喝掉了勺裏的的清粥。相思眉眼彎彎一笑,又舀了一勺湊過去,見他又喝下去,這才一邊唱那首童謠。

軒轅頊彧一口一口吃著清粥,仰臥在地上,只能倒著看到相思的臉,卻是一眨不眨眼地盯著她。

相思唱完了,卻忽然道:“別怪昌隆。”

“我沒有怪他。”軒轅頊彧道,頓了頓,“我是想殺了他。”

相思盯著他看了一眼,忍俊不禁說:“你們真是夠孩子氣的!你們兩個若是在朝堂上動手,可真是四國的笑話了。頊彧,我不怪他,而且我覺得他做的對。”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,聲音裏嚴肅許多。

也許是軒轅頊彧感應到了她的心緒,“你出去。”軒轅頊彧擋開相思拿著勺的手,翻過身背對著她,用行動表明——那我也不想見到你了。

相思沒料到此舉,楞了楞才說:“要嫁的人是我啊對不對?我沒有開玩笑,我很認真考慮過。頊彧,我也沒有委屈自己。”頓了頓,“今日之前,我很怨你、怨我自己,甚至還怨怪爹爹,為什麽我要出生在皇家?為什麽要我和親?很多為什麽,卻都沒有答案。我知道你昨夜來看我了,你沒有進來,又是為什麽?”

軒轅頊彧不語,卻在心裏答:我怎麽能有一點點那樣的念頭,要把你拱手讓人?我怎麽能將你送給別人?絕不能!

“今日,我看見你如何去做這個皇帝,如何用你的能力保護你想保護的人。你走到今日,我們一起經歷過很多生死大事,不也一樣好好的?我和昌隆都清楚,你是從不肯做皇帝的,為了天下、為了你爹娘,也為了我們,為了你能有能力保護你想保護的人,才走到今天這一步。既然……”

“所以我現在在保護你。”軒轅頊彧翻身坐起來,打斷了相思的話,凝視著相思,用一百二十分的嚴肅認真,說道:“相思,這件事上,我絕、不、會退步。”

相思一怔,卻自嘲一笑,喃喃道:“可我已經退步了。”

“你願意嫁嗎?你願意嫁到中容去嗎?做那個不知道是誰的王子妃?”軒轅頊彧聞言,話中又帶了怒氣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你不用為了我委曲求全,我不需要你的委曲求全!如果今天的我還需要,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你懂不懂?”軒轅頊彧氣地扭開頭。

相思緩緩握住他的手,努力笑,說:“我很清楚這件事關乎到什麽,我也明白它有多重要,我知道它對我、對天命、對中容來說很重要,所以我沒有勉強自己。”沒有勉強自己,勉強了心而已。

軒轅頊彧回頭看她。

“我知道你對這件事的抵觸是為了我,但是對你來說,其實沒有那麽、那麽重要的,它只是影響我的一輩子,不是嗎?況且,也許我會嫁給如意郎君呢?而且……這件事被我喜歡的人知道了,他才要生氣、擔心的那個。我一直沒有告訴你,我有喜歡的人,他……我曾經以為我會嫁給他。”說罷慘淡一笑。

軒轅頊彧一顫,“誰?”他卻清楚地知道,那個人絕不是自己。

“誰?不重要了。曾經對我很重要,現在不重要了。既然必須嫁,重要的是你想要我嫁給誰?高辛澹還是高辛灝?又或是……”

軒轅頊彧卻如夢初醒一般,打斷她,喃喃說道:“對我也很重要。”補了一句,“很重要,真的。重要到我都不知道怎麽反應。”

相思看他一眼,笑,“好吧,嫁給誰往後再議吧,反正誰都一樣。頊彧,下旨吧。我爹和師父知道了也不會怪你,你下旨吧,我也不怪你。”

她竟然是以為我是因為師父嗎?軒轅頊彧苦笑,將手中的酒瓶舉起,一飲而盡,大笑幾聲說:“嫁給誰都一樣?”砸掉了酒瓶,“相思,告訴我,你想嫁給誰?”

相思遲疑片刻,道:“頊彧,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你,你不要生氣。其實,叱野和百裏曌是一個人……他……他沒有死。”相思說著便沒了聲,垂下了頭。

“明白了。”軒轅頊彧只笑了一下,也不知笑容有多別扭,短短說道:“原來是他。他也喜歡你?”問出口的時候他腦海裏浮現出那個戴著面具、放浪形骸的男子,還有他的兩把金刀。

相思點了一下頭。

軒轅頊彧的心撲通一跳,引地整個人都微顫了一下,看著相思問:“那他為什麽遲遲不來提親?”

“我一直想再等等,等你穩定了西陵世家、等渾夕內亂過去、等我確定他是不是我想嫁的……等著等著便……”相思苦笑。

軒轅頊彧心一緊,緊緊握著相思的手,“相思,如果你不是公主,如果還來得及,你會嫁給百裏曌嗎?”

相思一聽,立即說:“我不嫁。渾夕和天命早晚會有一戰,那一天,你要我站在他身側對付你或是站在你身邊對付他嗎?”

“所以……在你心裏,我很重要?”

相思點頭,“嗯,很重要。”

“比……”想問的話卻不敢問,軒轅頊彧突然說:“別嫁。相思,誰也別嫁,我帶你走,我們躲起來。”

相思沒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麽孩子氣的想法,駭笑,“要躲去哪裏?”

“去……”軒轅頊彧想了片刻,“不管去哪,難道我們沒有地方可去嗎?”

相思不語,只是微笑看著軒轅頊彧。她知道的,他的傻念頭無須自己開口否定,他自己那一關都過不了。

果然,軒轅頊彧垂下頭,重重嘆氣,猛地捶了一拳地,“我真是沒用!”

“別這麽說,英明神武的武舜帝。”相思道,說罷挽住軒轅頊彧的手臂,靠在了他的肩頭,“爹爹曾多次告訴我,人此一生不會事事如意,總要犧牲些什麽,這一生才圓滿。”

軒轅頊彧本一心煩躁,卻因相思如此平靜也漸漸平和,淡淡說道:“老天真是高明。總要有什麽,讓你無論如何都得不到,就這麽惦記著一輩子,這才叫圓滿。”頓了一下,“原來師父一直說的‘執念’就是如此。”

相思不再說話,只是輕哼著小曲,殿內沈重的氣氛也因她的曲子變得平緩。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中,流淌出這樣一曲清歌,竟叫聞者不敢喘息,更不敢說什麽,好似要說什麽安慰,都是徒勞。

也不知兩人相依坐在一起多久,軒轅頊彧一直穿過大殿看著殿門上隱約印出的梨花樹倒影。而身側的人好似已經入睡。

他感覺到她微微起伏的喘氣,這陣子發生的事一一在腦海中閃過,最終卻什麽也不說,只是問:“那麽,你想嫁誰?”

也不知相思究竟有沒有睡,卻聽她只是一聲笑,沒有回答。但那笑聲已經替她回答。軒轅頊彧低頭看她,見她睡容安穩平和,心上便覺流淌過清泉一般幹凈透亮。但想起和親一事,又忍不住煩悶。

相思,若你知道,你夢裏的那個人今生不能娶你,你可還會這樣癡笑?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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